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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话 地雷同学与门的对侧(2 / 2)


「嗯。那么之后——」



「……请等一下。你刚刚是不是在想象我方便时的细节……?」



「是啊?不这样怎么进行推理——好痛!」



明神同学沉默着抬脚踢了一下透矢的屁股。



……抱歉。我也彻底地想象了一番。哎呀你想,她这么一副脱尘出俗的外表,将手伸进裙底,拉下内裤——唔,就算我是女生都有点心跳不已呢……



「厕所的话题已经说够了吧!总之上完之后,我就回到了教室!」



「知道了知道了。那么明神,从你的座位应该一直能看到红峰的位置。在你眼里,红峰的座位周边有没有人做出可疑的举动?比如将手伸进桌里的。」



「……不,没有……在我确定地雷同学是犯人的第三科考试前的休息时间里,她倒是有在矮个辣妹同学的座位旁边和朋友聊天……但我觉得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举动。」



「这样啊。根据我的观察也是如此——归根结底,红峰的座位面前就是大碇老师,而老师在监视教室内部。要是有人对红峰的桌子动手脚,老师立刻就会注意到吧……」



「诶?……这样的话,那个小抄是什么时候布置的?」



明神同学所说的犯人泪沙没有把手伸入我的桌子。说到底,学黑就近在眼前,所以犯人无法做出多可疑的动作。这样的话,犯人是什么时候、怎样把小抄放进我的桌子里的……?



把明神同学的话记在本子上之后,透矢又望向了桌子下方的地面。



「……留着相当清晰的室内鞋鞋印呢……」



「哇,真的是。」



听他这么说我看了一眼,发现室内鞋鞋底的纹样从脚尖到脚后跟清晰地印在了地面上。我经常走过黑板前,可能鞋底因此沾满了粉笔灰。



「我烦恼的时候会下意识脚上用力呢。可能这就是原因。」



「毕竟你专心起来就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啊。」



透矢望着笔记本,用笔的尾端顶着自己的太阳穴。



「……有复数可能性……在哪……?」



他正如此嘀咕,一直在旁边观望的学黑忽然开口了:



「还有3分钟。做好准备了吗。」



诶!? 这么快!?



虽然明神同学说了泪沙是犯人,但是我们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布置小抄的……这样根本不可能让学黑相信啊!



怎、怎么办,怎么办……!还有没有其他需要调查的地方——



「不用慌张。」



「诶?」



明神同学以宛如一潭静水般平静的声音说道。



那道声音是对我说的。



然而——她的眼睛,却朝着透矢的背影。



「伊吕波同学,好像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



听了她的话,我才终于察觉到了透矢的变化。



他在旁边的桌上摊开本子,盯着上面的笔记。



——他在以迅猛的势头写着什么。



不是笔记。透矢没有在听谁说话,也没有在看什么东西。



他在将由内向外诞生的某些东西,一个接一个地写在了纸上——



——唰!



——唰!



然后又果断地将其中一部分画上了删除线。



他睁大双眼,紧咬牙关,就像比赛中的拳击手。那完全是一副拼了命的模样,但是,不知为何——在我眼里,他看上去很相似。



她说,这是自明之理。



与仿佛在代替神明发言一样如此宣告的明神同学,很相似。



——咔嚓、咔嚓、咔嚓——



秒针指示出时间。



我看向时钟,限制的时间剩下两分钟。



进入两分钟,透矢的手还是没有放开笔。



——咔嚓、咔嚓、咔嚓——



还有一分钟。



透矢的手终于停了下来。然而,目光仍在笔记本上游走。



——咔嚓、咔嚓、咔嚓——



还有30秒。



学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就在同一时刻。



「——老师。」



透矢抬起了头。



「请你摸一下……红峰椅子座板的背面。」



谁都没有跟上他的思路。



不只是我,学黑也好像惊呆了,睁大了有色墨镜下的双眼。



「还有20秒。快点!」



「哦、哦……」



学黑看上去有点被镇住了,他放下了抱起的双臂,按照透矢说的,将手伸向了我的椅子的座板背面。



「怎么了?并没有什么——」



摸索了一阵后……学黑有些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



「是不是有块区域摸上去有些挂手?」



挂手?



我在意起来,换下学黑,摸了摸座板的背面。随后,我发现大部分区域是光滑的,可确实只有正中心附近的一处,摩擦力有那么一点点大……



「因为没时间,我长话短说。」



透矢说道。



「这是——涂了胶的痕迹。」



还有0秒。



推理赶上了。



「涂了胶……?」



「没错。也就是说小抄是粘在那里的。」



透矢大方地回答皱起眉的学黑。



「恐怕犯人薄薄地涂了一层固体胶,把小抄粘在了座板背后。少量的固体胶黏着力较低,稍微加一点外力应该就会脱落,纸上也基本不会留下痕迹。不过就像刚刚您确认到的那样,座板上倒是留下了些许痕迹。」



「……你的意思是,这张小抄在考试前被贴在了底面,到了考试中自然地落到了地上——是吗?」



「是的。红峰没有理由这么做吧。因为藏在校服或是桌子里,偷看起来要方便得多。」



「这可不好说。将小抄藏在了以常规思考想象不到的地方,这样的例子要多少有多少啊。」



学黑神经质的表情变得严肃,他继续说道。



「而且,刚刚你说过吧。『稍微加一点外力就会脱落』。换句话说,也就是不加任何力的话就不会脱落,不是吗?」



「我没有试验过,所以没办法给出确定的答案……至少,我觉得很难期待在顶多几十分钟的时间内放着它不管它就会自己脱落。」



「这样的话,你应该可以解释一下吧——布置这张小抄的人,肯定是打算陷害红峰吧。那么,要是小抄没在化学考试中落到地面就没意义了。就算不是一定成功,犯人也应该有成功的把握——应该有什么计划。这个计划到底是什么,你应该可以详细解释一下吧?」



「可以。没问题。」



透矢淡然地说着,指向了正上方。



正上方——只有设置在天花板上的空调。



「是空调的风。」



听到他简洁的回答,学黑紧紧闭上了嘴。



「现在是夏天,所以教室当然开了空调。而在空调房内,会有空气流动——红峰,你也说过考试中觉得脚冷对吧?」



——头顶上的空调吹出的冷风吹到脚边,有点冷。不过,刚才已经去过厕所了,倒不至于无法集中注意力。



「正如那句证言所证明的,空调的风穿过红峰脚边,一直在轻轻吹动贴在座板背面的小抄。在这个力的作用下,小抄渐渐被剥离。」



学黑抬手抵在嘴边,小声沉吟:



「……我知道了。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不过,刚才也说过了,我并不认为小抄是贴在了座板背面这一点能够证明红峰不是犯人。」



「为……为什么!?」



我不禁喊道。



「小抄不就是为了在考试中偷看吗!? 那没人会藏在那种地方!倒不如说,要藏起来的话肯定会贴得更紧啊!正常考虑的话!」



「确实是这样。你说的没错,红峰。」



学黑那双墨镜下的眼睛像是蛇一般眯成了一条缝。



「你把小抄紧紧贴在了座板背后。然后,在考试中偷看了。这么一来会怎样?」



「诶……?怎、怎样是指……」



「偷看的时候,需要把它撕下来一次。」



啊。对、对啊……这样一来,就会……



「撕下来,偷看,又贴了回去。这样小抄就不如一开始贴在座板背后时那么牢固了。说不定不需要空调风吹,它自己就会立刻脱落。」



确实……没错。要是撕下来后,又再粘回去的话……



「透……透矢!你快说些什么啊……!那是不可能的吧!?」



「不。」



透矢摇了摇头。



「这一可能性无法否定。确实是有可能的情况。」



「诶……」



呵——学黑微微一笑。



不、不会吧……你不是已经明白了真相吗!那为什么——



「——但是。」



透矢坚定地这么一说,学黑再度绷紧了脸。



「这个情况的前提,是没有任何其他证据能证明将小抄贴在座板背后的人不是红峰。」



「……什么……?」



透矢再度迎面望向皱起眉的学黑,说:



「红峰之外的某人将小抄贴在了座板背后。暂且先做这样的假设来思考一下吧。大碇老师。今天一天您都在监视着这间教室,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物?」



学黑摸着下巴,露出了搜索记忆的眼神。



「……硬要说的话,汤之岛和芽里垣吧。在化学考试前,我看到她们用了红峰的椅子。」



是在说泪沙和智里。的确,泪沙坐在我的椅子上聊天……



「那我再问详细一点,就老师所见,这两人有没有使用过固体胶?」



「不可能。那两个人可是坐在最前排啊?就在我的眼前。她们要是有那些举动,我一定会记得。」



「说的是呢。就我和明神所看到的也是,她们没有那种可疑的举动。这样的话,如果假设是她们其中一人将小抄贴在了红峰的椅子下,往小抄上涂胶的行动就会是在自己的座位上偷偷进行的。」



「诶?」



我想象出那样的情况,歪头疑惑道。



「透矢……胶,是只涂了一点点的对吧?」



「没错。否则无法被空调的风吹落。」



「这样的话……从自己的座位上拿到我的椅子那里,这段时间内胶不会干了吗?」



动作快点说不定来得及,但那样又很可疑……



「是啊,没错。小抄涂了胶之后就要赶紧贴好。」



「诶?诶?……既然如此,那又是怎么贴到我椅子上的?」



「所以不就是你贴的吗,红峰?往自己的椅子贴东西很简单。」



学黑不肯罢休地插嘴。都说了不是我!



「不可能的!我的座位,是最前排哦!? 再怎么藏在桌子底下,又是要涂胶又是要把手伸到椅子底下,这么做马上就会暴露吧!毕竟学黑就近在眼前!」



「只要在更早的时候贴不就行了。比如早上我来到教室之前,或是第一科考完,我收好试卷离开之后——我再重复一遍,往自己的椅子贴东西很简单。」



「不、不对——」



「没错,老师——往自己的椅子贴东西很简单。」



听到透矢的话,我「诶?」的一声转头看过去,学黑则说着「什么……?」皱起了眉头。



透矢将目光从学黑身上移开,低头看向我的眼睛。



「现在来实际演示一下更方便。红峰,你坐一下这把椅子。」



透矢说着,将手轻轻搭在了我的椅子的椅背上。



「……坐下就行了吗?只是这样?」



「是的。」



我疑惑地坐在了椅子上。没什么问题啊……



「就这样。不要动……」



「呀!? 等一下!?」



突然,透矢蹲了下来,开始死死盯着我的腿。我慌忙将双腿紧紧合拢。



「喂。我不是说了别动吗。腿放直。」



「别……别摸啊……!」



透矢毫不顾忌地抓着我的小腿,要让我的膝盖变成直角。呀啊啊……!好痒……!



「……你看。果然如此……」



透矢看着我的脚,一边嘟囔一边深深点头。



「诶?什么……?」



「你自己没发现?仔细看看。」



就算你这么说……也就是正常地穿着室内鞋的脚啊?因为腿短,所以脚跟稍稍离地了。话说谁腿短啦。



——咦?



「脚跟离地了……」



「没错,脚跟离地了。」



膝盖处呈直角后,腿已经垂直放下了,但脚跟却没碰到地面……!?



「这又怎么了?」



学黑用手指推了推墨镜,说道。



「红峰个子特别矮。会这样也很正常吧。」



「诶……!? 不,可是,早上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我肯定是踩到地面了的!」



「量一下就知道了。老师,有没有尺子之类的东西?」



「大型的三角尺应该有……」



「足够了。」



学黑从讲台内拿出了那只武器一样的大三角尺。透矢把它竖在我所坐的椅子旁边,测量座板的高度。



「……42厘米。」



「42……?」



一听到这个数字,学黑就将手抵在嘴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透矢拿出手机,迅速用单手搜索着什么。



「根据JIS标准,座板高度为42厘米的,是『5号』椅子。标准身高为——165厘米。」



「诶。」



那跟我差了15厘米以上啊!



「红峰,你的身高是多少?先说好,别夸大数值。」



「呜……」



我挪开视线,不情不愿地答道。



「根据入学时的体检……是148厘米。」



那之后又过了好几个月,说不定长高了。说不定长高了!



「这样的话,合适的椅子规格是标准身高为150厘米的『4号』。座板高度为38厘米,或是36厘米——」



透矢说着,拿着大三角尺站了起来,走向另一个地方。



「大碇老师。如果红峰的椅子只是高了4厘米,那么也有可能是搞错了吧。也可以认为是打扫的时候偶然拿错了。而且,也不是不能说,就是红峰直到现在才发现而已。但是——」



随后,透矢停下了脚步。



停在了泪沙座位的——椅子旁边。



「——如果刚才老师口中的嫌疑人之一……她的椅子,是本该给红峰使用的规格——您还能断言这是偶然吗?」



透矢贴着椅子侧面竖起三角尺。



大概,读数不会出错。



若先不论可能弯曲的卷尺……那样坚硬的三角板,不会出错。



「——是38厘米。」



透矢明确地宣告了4厘米的差距,并将刻度展示给学黑。



「我记得,汤之岛在女生里属于比较高的吧。」



……没错。



然而因为品味过于软萌过于少女,她成了个地雷系女生。



「……椅子被交换过……?」



学黑盯着三角尺上的刻度嘀咕,透矢对此表示肯定:



「汤之岛将小抄贴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然后连同小抄一起交换了红峰的椅子。所以,她在红峰座位周边当然没有做出可疑的行动。」



「但是……什么时候,怎么换的?交换椅子可就是个可疑的举动了。」



「老师也看见了吧?第二科,地理考试结束,红峰回到教室的时候,汤之岛坐在红峰的椅子上——看似如此,然而那实际上是她自己的椅子。她将自己的椅子,装作是红峰的椅子让给了她。坐在红峰椅子上的人实际上是芽里垣。芽里垣或许发现了汤之岛将自己的椅子给了红峰,但她并没有多想,将自己坐着的椅子放回了汤之岛的座位上。只有原本就怀疑汤之岛的人才会觉得这件事可疑吧——而且,那个时候汤之岛已经不在教室里了,考试前人又很慌张,没闲心去多作思考吧。」



——泪沙也是~。……啊,不好意思拿了椅子~,我借来坐了一下~。



——泪沙站了起来,把自己坐着的椅子还给我。



就是那时……对了,那之后,泪沙就像办完了事情一样离开了教室。



再后来——



——我稍稍抬起屁股,调整了一下坐姿,翻开教科书。



我可能无意识间注意到了椅子的高度变化。所以那个时候我才下意识地调整了坐姿。



然后——啊,就是在这件事之后。



那时明神同学突然站起来,去告诉透矢什么事情——告诉透矢布置了小抄的犯人。



「这就是证据,老师。第二科考完后的休息时间里,就在老师眼前,红峰的椅子被人替换了。如果按老师说的那样,红峰在早上或是第一科考试后就贴上了小抄,那贴的应该是这张椅子才对。」



学黑将泪沙的椅子——不,将我的椅子翻了过来。



座板背后,什么也没有。



即使手指触摸,也没有任何挂手的地方。



「红峰能够粘贴小抄的时间,只在椅子被交换之后。可是老师,那个时候,你已经在比任何人都接近的位置上监视着红峰了。因此——」



透矢好像要给予最后一击一样宣告道:



「——制作小抄,布置小抄的人,并不是红峰。请您撤销对她的不及格处罚。」



学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深深叹了口气。



「……所谓的大人,总是会被迫低头。」



「……?什么。」



「我虽是这副模样,却也一直和其他人一样忍气吞声,轻易俯首折腰,一直做着言不由衷的道歉。」



学黑站起身来,透过冷色墨镜,望着透矢以及我的脸——



「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能怀着这样畅快的心情道歉。」



——深深地,低下了头。



「是我错了。我撤回不及格处罚。」



我们获得解放之后离开了教室。我感觉被怀疑作弊的时间十分漫长,但实际上似乎没过多久,走廊上还零零散散地有几个人。



今天只是期末考试第一天。我打算和往常一样去咨询室复习。到现在,我都觉得能够自然地实施这个计划几乎是奇迹了。



「……透矢。」



回过神来,我已经在扯透矢校服的衣摆了。



透矢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睛,随后又望向明神同学说:



「明神。你可以先自己去咨询室吗。」



「……可以。我等你。」



明神同学平静地说完,独自消失在了走廊那头。



他是不是在……为我支走了明神同学呢。考虑到如果不是二人独处的话,我会不好开口。



透矢再次看向了我的眼睛。我回望着他,心里莫名地开始紧张。为什么?我只不过是想说些很正常的话。



我感受着抓住透矢校服衣摆的手心冒出汗来,奋力张开了僵硬的嘴唇。



「……谢……谢谢你,帮助了我……」



「这话说了很多遍了,我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透矢说话的语气不带犹豫,不带感情。



「你的努力应该得到正当的评价。我认为这是最正确的事情。所以,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事——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明神老师要是没有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是啊。透矢,一直都是这样。



在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上,决不退让。不会为环境所动摇,不会因障碍而退缩,一旦下定决心就一定不会停下脚步。



从明神同学手中保护了我的时候便是如此。这次的事情亦是如此。



我觉得这样的透矢——是啊。



十分耀眼,耀眼得不得了。



——咚——



……咦?



——咚、咚、咚——



心脏,好吵。就好像刚结束长跑,耳朵深处传来剧烈的跳动声。



并且——



「……红峰?怎么了?」



我不敢看。



不敢看……透矢的脸。



怎……怎么会?刚才都还好好的,为什么——



「没……没事,我没事……!」



我仍然低着头,两只手抓着透矢的衣服。



就像要确认他在这里。



就像要恳求他在这里。



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为什么偏偏是——这种乖僻、瘦弱的书呆子……!



太奇怪了。这样完全不符合我的形象啊。大家肯定会笑话我的!走在外面就会显眼得不得了!



……但是。



但是、但是、但是。



——咚、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不会说谎。



不管周围人说什么,我的真相都不会改变。



这是自明之理。



我——非常喜欢透矢啊。



「喂。真的没事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呀!?」



透矢突然过来看我的脸,我不禁后仰。不好……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透矢依旧在极近的距离处看着我的脸。眼镜下的瞳孔倒映着我的双目,睫毛、鼻尖、双颊的汗毛、唇上的褶皱,以任何液晶屏都不可能有的分辨率印入我的脑海中,啊啊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脸也好红。该不会是努力过头忽视了身体状态吧。」



「没、没事的!我一点问题都没有!」



「真的?我姑且确认一下啊。」



摸额头!



用手!



未经许可!



「噗哦哦哦哇哇哇哦哦哦啊!!」



「确实,似乎没发烧。」



你一脸淡定地做什么啊啊啊!! 这个四眼处男!!



我慌忙拉开了与透矢的距离,大喘着气调整呼吸。



这家伙我真的应付不来~~!! 完全不懂该怎么对待女生啊~~~!!



我说,现在的我啊!把你看成了世界上最帅气的人啊!! 不要漫不经心地把脸凑过来!! 信不信亲你哦!!



「那个,红峰。」



「呼~……呼~……——唔哇!? 干、干嘛!?」



「身体要是没问题的话,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就作为帮你解围的回礼。」



拜、拜托我……?回礼!?



这、这是说……诶?我没有钱哦?诶?要说有什么能给就只有身体了哦?诶?我胸围83哦?诶!?



「——你能不能,去一趟女厕所?」



………………………………………………………………



「…………啊?」



「去一趟离教室最近的女厕所,最里面的隔间。然后,你要是发现了什么就拿给我。无论是多小的东西都行。」



听见透矢的委托内容,我一时愣在了原地。



离教室最近的女厕所,最里面的隔间……这。



「那不是……难道说,难道说是……明神同学进的,那间……?」



「是啊?」



还说“是啊?”。



从明神同学进入的隔间里,拿出发现的东西……那……那不是……



「……透矢你……我觉得我还算比较宽容哦?男生那种,怎么说呢,很男生的地方……我之前还是挺有自信能笑着全部接受呢……但是,这个……这个,实在是……惊到我了…………」



「啊?为什么?」



「这个,毕竟……你是要我拿给你对吧?明神同学的,那个……怎么说呢……从那里脱落下来的东西……」



「那东西……?你在说什——」



说到一半,透矢把话咽了回去,愣了一会,然后猛然回过神来。



「——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骗谁呢……事到如今还找借口……」



「真的不是!我想让你找的,是纸条!」



「纸?」



不是毛?



透矢顶着微红的脸说:



「没错……如果我的推理正确,应该会有。必须在它被清扫掉之前找到。」



「推理,指什么……?那个已经结束了啊。」



「没有结束。」



透矢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看着咨询室的方向,摇了摇头。



「那只不过是……弄清楚了发生的事情而已。」



我完全搞不懂透矢在说什么。



但是,我唯独明白这件事对透矢来说很重要。



我稀里糊涂地同意了。



「……我知道了。最里面的隔间对吧?」



「谢谢。毕竟我不能进女厕所啊。」



虽然我不太懂……所谓迷恋一个人就会对他言听计从,说的就是这样吗。



我按他说的,进入了离教室最近的女厕所最里面的隔间,调查内部。



纸条。



我很快就发现了透矢提到的东西。



比食指还小,与其说是纸条,倒不如说是碎片。看上去纸片上写有小小的文字。大概是……『米』?还有,片假名的『ケ』?没错吧?以及,它的左边,这个大概不是文字,像是方括号。



我拿着碎纸片返回,给透矢看了看,透矢好像满意了一样,点了一下头。



「果然……」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出了什么东西。我探头看了看,是之前拍的小抄的照片。



他将小抄上端和那张碎纸片拼在一起。



「裂口形状一致。并且——」



对比过小抄的照片和碎纸片,我才终于发现了上面所写的文字内容。



小抄上端是,『女メ』。



碎纸片上是,『米ケ』。



组合在一起——



「——『数』……」



透矢点头同意了我的低语,然后说:



「不仅如此,这左边的方括号一样的字迹,恐怕是片假名『ロ』的右上部分。」



「『ロ』?……『ロ』还有,『数』?『ロ数』……?」



我感到十分熟悉。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是我这几天里拼命记下的名词之一。



「……『アボガドロ数阿伏伽德罗常数』……」



「考试里可能会考这个名词,也可能会考这个数字。毕竟她不知道会考哪一边吧——本来应该要把二者都写在小抄上。但是,因为撕纸时过于粗暴,单词这边只剩下了『数』的下半部分——」



透矢像在确认一样嘀咕着——翻开了笔记本。



在推理中透矢以迅猛的势头做了笔记的本子上,又迅速地被画上了几条线。



之后,他来回翻页,重新检查了一遍,然后——



「……好……」



——他发出了透着自信的声音。



我愈发感到莫名其妙。



已经明白犯人是谁了,我也得救了。接下来还有需要思考的问题吗?



「透矢……」



不知为何,我开始感到不安,朝他问道。



「你在……做什么?」



「我在推理。」



简洁地。



理所当然地。



而且——



「我推理出了——明神的推理。」



——透矢他,看上去发自内心感到高兴地,回答道。



「久等了。」



咨询室内,白色隔板将窗边的空间单独分隔了出来,好像在拒绝这个世界。而透矢十分自然窥向隔板的对面,这样说道。



明神同学将视线从铺在桌上的拼图抬起,看了看透矢,然后看向了跟在后面的我。



「……为什么这人会在这里?」



咕咚——心脏猛跳了一下。这不是透矢将脸贴近我的时候那种甜蜜的心跳。而是好像被责问非法闯入……被迫认清自己没有资格的时候,那种动悸。



我只不过是下意识跟了过来。



只是害怕被抛下……下意识跟了过来而已。



我感觉明神同学那难以辨别感情的眼瞳看穿了我的这种含糊。就和她瞬间找出涂鸦犯的时候一样……



「倒也没必要赶她走吧。红峰原本就打算在这里学习——而且,她这次是受害者。至少有权利听我们说啊。」



「……我很怀疑她听完能不能理解。」



「这就要看她自己努力了。不过机会难得——明神,你可以趁此了解一下你这个人的思想跟一般人究竟有多大差距……红峰,要椅子吗?」



我沉默着摇了摇头后,透矢就说了句「是吗」坐在了明神同学的对面。



我站着的位置,是在隔板旁边——将他们二人与其余一切隔开的境界线上,仅仅做伊吕波透矢和明神凛音的旁观者。



明神同学从堆积在桌面一头的拼图碎片中拿起一枚。



拼图已经拼好了大约八成。那是一张大型风车的照片,好像是欧洲还是什么地方的郊外。现在已经能看出来了。虽然能看出来,但各处的空缺确确实实地将风景变成了未完成的状态……



「我都有点困了。」



明神用拼图碎片敲打着桌子,说道。



「于你而言,真是演了一场闹剧呢,伊吕波同学。居然用那样漏洞百出的推理糊弄人。」



漏洞百出的推理?



是说刚刚的……关于小抄的推理吗?



「时间有限,我有什么办法。而且我也没有说错误的事情。要确定事实上发生的事情,那是最快捷的方式了。」



「我的推理可不是那样的哦?」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不是坐在你面前了吗?为了说明你实际上做出了怎样的推理。」



透矢也同样拿起了一块拼图。



然后,透矢像是要窥视明神的内心一样盯着她的眼睛……透矢的双眼里已经没有了我的身影,也不需要有了。



准备似乎已经做好了。



那是我所不知晓的准备。



「归根究底。」



明神同学将那块抓在手中摆弄的拼图,拼入了风车照片的空缺中。



「你把座板背面的胶痕当做了决定性证据——然而,我确定犯人的时候,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啊。



确实是这样。



说起来,明神同学在化学考试开始之前就知道了犯人是泪沙——但是,那个时候小抄甚至还没有被发现。



这样的话,她又是为什么、怎么知道——



「——归根结底,我又是为什么、怎么知道小抄的存在的?我是怎么推理出小抄在座板背面,而且椅子被替换过?你要是解释不了这些事——就很难说是推理出了我的推理。」



涂胶的痕迹是在发现小抄之后才可能得知的信息。关于椅子被替换过这一点,或许观察仔细的话可以发现型号的差异,但座板背后的胶痕,不去触摸的话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这样的话……她绝对不可能在发现小抄之前确定犯人。



「……归根结底,为什么,怎么,是吗。」



透矢嘀咕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



「说的一点没错。直到刚才为止,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



「更准确地说——虽然我有推论,但没有确凿的证据。可是,既然你都那么说了,所以一定会存在某些线索。所以——我暂时搁置了这件事。」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难道说,你无法解释我为什么发现了小抄的存在,就这样继续推理下去了——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



诶?……我不太明白,不过可以这样吗?



「我说过了,我有推论。估计你是在某个地方看到了汤之岛的小抄。否则,你不可能在小抄被发现之前确定犯人。而这个『某个地方』我也根据你的话有了猜想——不过,那个时候没有时间去核实。我只好优先让红峰的处罚得以撤回,为此往下推理。毕竟,面对大碇老师,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去证明小抄是用来陷害红峰的。」



「这……不是违反了你所说的『无罪推定』吗?」



「我相信会有证据的。你并未用上的证据。」



「为什么?」



「因为我验证了小抄被布置在座板背面之外的可能性,结果均为否定。」



「……所以你认为椅子座板背后应该留有痕迹?」



「没错。其实那是一次赌博。要是能再给我10秒,我会自己进行确认的——不过,就算没有留下痕迹,我也打算用椅子被替换过来说服老师。」



我还以为透矢突然让学黑摸座板背面的时候,他已经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自己确认过了。



不过……原来是推理啊。



透矢推理出了那里有痕迹。在那本笔记本上……



「你是说,你将座板背面以外的可能性——小抄存在于座板背面之外的可能性全部验证过了,对吧。」



「在我能想到的范围内。」



「那么,你当然可以现在在这里回答你所验证的内容吧?」



「当然。你随便提个可能性吧。只要我没有遗漏,我可以将其全部否定。」



那我开始了——明神同学说着,拿起了另一块拼图,嵌入了缺口。



「小抄就正常地放在桌子里——这种情况呢?虽说第三科考前并没有人把手伸进矮个子辣妹同学的桌子里,但也不能排除是看漏了。特别是……假如不是正常地将手伸进去,而是用了更加隐蔽的方式。」



「更加隐蔽的方式?」



「你也注意到了吧。就是桌面和桌兜之间的空隙。」



——……桌面下有一点空隙啊……



的确……透矢好像是有这么说过。



「只要假装路过桌前,将小抄推入那条空隙里就行了。虽然矮个子辣妹同学在第三科开考前把手伸进桌里检查过了,但你看她的身高,臂长也相应地比较短——从缝隙把小抄塞到桌兜深处,就能避开矮个子辣妹同学的短手。」



……这措辞是不是有点恶意?虽然我觉得自己确实没摸到底!



「原来如此。的确,顺利的话是能够避开周围人的注意。」



透矢表示了肯定,又说「但是」继续道:



「这个论调是有问题的。小抄被发现时是在地板上。那它是怎么从桌子里掉出来的?」



「矮个子辣妹同学的桌子,稍微有些往人这边倾斜对吧。」



——这张桌子,好像有一点往人这边倾斜啊。



我想起来之前透矢将笔放进了桌兜里,测试其是否会自己滚动出来。



「那么,只需要把小抄卷起来就行了。像卷轴那样,从一端开始塞进桌子里,然后它就会在桌子里重新卷起来。之后,在倾斜的作用下滚落——」



「这样的话,还没等到考试开始,它就会从桌内掉出来吧?就算不掉出来,至少在红峰检查桌子内部之前,它都必须一直停留在最里面才行。」



「所以才有薄薄一层胶痕吧。先在小抄边缘涂上胶,然后通过空隙塞进去——贴到桌板背面上的话会很难把剩下的部分塞进去,所以就贴在桌兜底侧。这样一来就能暂时停留在桌子最里侧吧。」



「然后呢?要怎么脱落?」



「…………这个…………」



「现实中的小抄并没有卷起来,这一点先不管了。毕竟这是在你确定犯人时没能得知的信息。但是,当时你应该也想象到了。至少想到了空调的风是吹不到桌子里的。」



空调的风——



之前说过涂上薄薄一层胶的小抄是被空调的风吹落的。但是,桌子里的话——



「风从桌兜的开口吹起去了吗?不对,红峰的身体挡住了出口。那么从桌板和桌兜之间的空隙吹进去呢?不对,如果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小抄贴在桌兜底部,空隙透进来的风就吹不到那样的死角……」



「……唔……唔唔……」



「况且,在那种情况下,还得弄清楚对方是在哪里把胶涂到小抄上的。不过,如果比最前排的红峰座位更靠前,也可能反而会被讲台挡住,从大碇老师那里无法看到——但无论怎样,卷起来的小抄永远不会离开桌子深处。从这一点可以得知,小抄并不是被布置在桌子里的。」



透矢取出了明神同学刚才嵌入的拼图,拼入了另一个缺口。她拼错位置了。



真是奇妙……他们根本没有看到那些事情,不,说到底它根本没有发生。可他们从细微的信息中将它详细地重现出来,然后发现行不通,消除掉……



之前面向学黑进行的推理,与现在的辩论相比就好像玩闹一样。



明明在进行这样的辩论……不对,一定正是因为他们在进行这样的辩论——



我才感觉,透矢和明神同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活力四射。



「我明白了……但是,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好,来吧。」



「就算小抄在座板背面,也不能确定椅子被交换过吧?可能从一开始椅子高度就不对。可能犯人地雷同学真就坐在矮个子辣妹同学的椅子上。可能就是在那时偷偷贴在了座板背面。这样的话,『因为椅子被换过,所以贴小抄的不是矮个子辣妹同学』这一推理就不成立了。」



「大碇老师不也质疑过这件事吗?」



「我就是在说老师的质疑太弱了。」



明神同学眯着眼歪了歪头,又拿起了一块拼图。



「在老师眼前和朋友聊天的地雷同学,没有机会往小抄上涂胶。所以她是在自己的座位上涂的,贴在自己的椅子上,然后和矮个子辣妹同学的椅子交换——我觉得这个逻辑有漏洞。」



「漏洞?」



「就是和地雷同学聊天的朋友是共犯的情况。」



共犯?



不只是泪沙——和她一起的智里,或是其他人也参与其中?



「若是共犯的话,那位朋友当然不会去指出她的可疑行动。并且,利用朋友的身体作掩护,便有可能避开眼前老师的监视。」



「的确如此……不过,不太可能。」



「为什么?」



「因为芽里垣选的是化学。」



明神同学歪了歪头表示疑惑。我脑袋里也满是『???』。



「芽里垣……这是哪位来着?」



你是不懂那个啊。



「芽里垣智里。和汤之岛泪沙混在一起的家伙。汤之岛坐在红峰椅子上——表面如此,实际上那是她自己的椅子——那个时候,芽里垣正在跟她一起聊天。」



「啊……那个山姥同学吗。」



山姥。的确,智里一头花哨的金发,花里胡哨的饰品也像是打下猎物的勋章一样。但被当成妖怪也太可怜了吧。



「这件事我之后再解释,在那个时候,你已经知道就是汤之岛制作了那张小抄。你就在这个基础上,思考一下假设汤之岛和芽里垣合谋会怎么样吧。」



「嗯嗯……?」



「化学考试开始前,只有汤之岛离开了教室,芽里垣则留在了原地。也就是说,汤之岛没有选修化学。那么,她就不适合制作化学考试的小抄。」



「啊。」



……原来是这样……!如果没选化学,那就没上过课,也没有教科书,最重要的是没有相关知识。能更稳妥地制作化学考试小抄的人——



「——另一方面,留在教室里的芽里垣选的是化学。就算不认真也至少上过课的芽里垣更适合做小抄吧?」



「然而,现实是没有选化学的地雷同学做了小抄……」



「没错。所以,这两人不是共犯。这样考虑更自然。」



「……那么,不是山姥同学,而是由另一人当共犯呢?两个人骗过山姥同学的眼睛——」



「追根究底,椅子不可能没被交换过。」



听到他推翻前提条件,明神同学眨了眨眼。



「不只是椅子规格不对的问题啊。不是以前就有,而是今天才出现。而且有证据表明,椅子是刚刚交换的。」



「……啊。」



明神同学微微张开薄薄的嘴唇。



「……室内鞋的印迹……」



「没错。桌下留有红峰的室内鞋鞋印。而且印下的花纹直到脚后跟都很清晰。」



——……留着相当清晰的室内鞋鞋印呢……



——哇,真的是。



——听他这么说我看了一眼,发现室内鞋鞋底的纹样从脚尖到脚后跟清晰地印在了地面上。



「可是,实际上让红峰坐上去后,后跟是稍稍离地的。然而她之前应该是稳稳地踩到地面上的,以至于能留下室内鞋的鞋印。你在红峰坐下的瞬间,发现了这一点——发现了椅子的高度有变化。」



因此——透矢这样说道,又取出了一块明神同学之前嵌入的拼图。



「汤之岛坐在红峰椅子上的时候得到了附近的共犯的帮助,将小抄贴在了座板背面,椅子并没有被交换——这个假说,不成立。」



啪哒——拼图嵌进了正确的位置。风车的照片又向着完成前进了一步。



明神同学轻轻皱起眉头:



「……总感觉被糊弄了。你怎么能确定小抄是地雷同学做的?」



「这一点我最后再解释。现在先继续寻找安置小抄的地方吧。你还有其他想法吗?」



「其他的……我倒是有个极其简单的想法。」



「说说看。」



「就是小抄从一开始就落在了地上,这一可能性。」



……从一开始就在地上?我记得没有啊……



「倒不是没这个可能。小抄出现的位置是椅子底下——对于红峰来说是个死角。其他学生和老师也不太容易发现。实际上,老师也是在最后的最后才发现小抄的。」



「对吧?说不定是犯人路过时偷偷扔下,然后顺利地飘到了椅子底下。」



啪哒——明神同学第三次嵌入拼图。



可是。



「值得高兴的是,这也不可能。」



这次透矢立刻就把它取了出来。



「回忆一下。反正你在考试里基本上很闲吧?我在专心考试,没有发现——不过据红峰所说,化学考试中,红峰旁边的人弄掉了橡皮擦,然后老师帮那个同学捡起来了。」



——我做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余光里有一只橡皮擦滚过来。好像是隔壁座位的人掉的。因为考试中不允许自己拾起,所以负责监考的学黑很快走了过来,弯下腰捡橡皮擦。虽然学黑不是那种老师,但他的脸到了能看见我桌子下面的位置,所以我反射性地合上了大腿,防止露出短裤。



我也记得。那是少数几件令我在考试中分心了的事情之一,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因此我也告诉了透矢……



「那么,在捡起橡皮擦的时候,红峰椅子下面的区域应该进入了大碇老师的视野。如果已经有小抄掉在那,老师不可能看漏吧。」



对啊!那样的话,小抄是不可能一开始就在地上的!



我接受了解释,但明神同学露出了一副不满的神情。



「……确实,你说的没错。但是,那是从你的视角出发的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是发生在化学考试中的事——换句话说,这是你确定了犯人之后的事。你的推理中不可能用到未来的线索。」



「对。你事后推理的时候使用倒是没有问题。」



「当然,有人看到了。」



透矢自信满满地说着,摆弄了一下从明神同学手上拿走的拼图。



「在你确定犯人之前,有人目击到椅子下的地板没有任何东西。」



「是谁?谁会特意去看那么奇怪地方。」



「那个地方也没多奇怪吧。毕竟,那个人观察到地板的时候,那里并没有椅子啊。」



「没有椅子……?」



——啊,对哦!



我明白了。明神同学一脸纳闷,但我明白——



「——是放回椅子的时候。」



我格外兴奋,不禁出声说道:



「泪沙把椅子还给我,我把它放回座位上的时候——我应该看到了,看到了没放有椅子的地板——」



「就是这么回事,红峰。」



透矢抓着拼图碎片看向了我。



「你确实说过吧,那个小抄你『绝对没见过』。」



——我再确认一下,你之前没有察觉到小抄的存在对吧,红峰?



——嗯……这张纸我绝对没见过。到底是从哪掉下来的呢……



「若是相信你的发言,就可以得知你看到失去了椅子遮挡的地板时,那里绝对没有小抄。而那个时候,犯人汤之岛已经离开了教室。在那之后是不可能布置小抄的。」



……若是相信。



这样啊……他,相信了我。



相信我没有说谎……相信我是无辜的……



哇,怎么办。为什么我会这么开心!? 快要忍不住笑了……!



明神同学瞥了我一眼,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毛。感觉是皱起来了。



「综上——小抄从一开始就落在了地上,这一可能性被排除了。」



啪哒——透矢将明神同学的拼图重新嵌到正确的位置上。



拼图完成度已经到了九成。风车的照片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空缺,明神同学低头检查了一下它。



「好了,已经没了吗?其他可能布置小抄的位置。」



「……我想不到了。」



好像是投降——又好像是称赞——明神同学小声说道。



「桌子里……真正的矮个子辣妹同学的椅子……地板……这应该就是全部了。」



「是吗?还有的吧。比如裙子口袋。」



「那又是怎么放进去,怎么让它落下来的呢。应该不是有小偷那样的技术,也不是口袋上开了个洞吧。」



「是啊。口袋上要是破了洞,问题就是上厕所时应该用过的手帕要放在哪里。」



连、连这种地方他都看到了……?虽然确实是右边放了手帕,左边放了卫生纸……



「好了,这样一考虑,布置小抄的地方十有八九只能是座板的背面,我们确定了这一点——那么,让你久等了。我们终于要回到最初的议题喽。」



「我为什么、怎么知道矮个子辣妹同学即将被扣上作弊的冤罪——对吧。」



「没错。如果你没在什么地方发现事件的征兆,就不可能实现那样的预知。」



「你之前说过,我在别处看到过那张小抄对吧。可是根据我的记忆,我并没有见过那张纸。」



「你没有看见那张纸。你看见的,是这张纸。」



透矢说道,将手机画面展示出来。



画面上的是刚才我在厕所隔间里找到的碎纸片。纸片实在太小,所以透矢考虑到万一丢失就麻烦了,拍下了照片。



明神同学把脸贴过去观察:



「『米』……『ケ』……左边这个方括号一样的是什么?」



「估计是『ロ』的右上部分。而『米』和『ケ』则是『数』的上半部分。」



「『ロ数』……我还是不太懂,不过感觉可以和那张小抄上端拼起来呢。」



「没错。这张碎纸就是从那张小抄上撕下来的。」



「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女厕所。离教室最近的那间……最里边的隔间。」



「诶。」



明神张开嘴,看向透矢的眼睛,然后身体稍稍后仰,像是要与透矢拉开距离。



「你去调查了……我进过的厕所隔间吗……」



「别一副嫌弃的模样。我没进去。我是拜托红峰去调查的。」



明神同学看向我,露出了一副厌恶的表情。



「我、我有什么办法!他都叫我去调查了!又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掉在那里!」



「不好的东西是指什么。真让人反感……」



太不讲理了吧!?



「总之,你看到这张碎纸片后就注意到,这是『阿伏伽德罗常数』的小抄。」



「只看到这个就知道了?未免有点牵强吧。而且说到底,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厕所看到了这个的?」



「当然是通过你的证言啊。你说过吧,你在女厕所里看到了汤之岛。你进入了她之前用的隔间吧?如果在你说出汤之岛是犯人之后思考,当然会怀疑这一点。但是,现在还是先站在你当时的视角上考虑吧。汤之岛只是正常地离开了隔间,你为什么觉得她可疑呢?」



透矢拿起拼图,说道。



「汤之岛的举动,到底有没有可疑的点呢。当然,是有的。你在之前的证言中明确说过——『在等待隔间腾出空位期间,女厕所里难得地安静到能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



「……我记得是有这么说过,但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这不是很奇怪吗。你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在我没注意的时候,不声不响地走出了隔间』——不可能注意不到吧。你忍着尿意一直在等,不可能注意不到有人从隔间出来。」



「我那时倒是并没有特别忍着尿意——不过没有注意到也是有可能的吧。如果听漏了开门的声音——」



「——那么,你同样听漏了冲水声吗?」



忽然,明神同学愣住了,目光在游移,像是在搜索自己的记忆。



冲水声。



那么大的声音,她不可能漏听——可是,明神同学明确说过『一直很安静』。她还具体地说『安静到几乎能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她明确断言了『不声不响』。



也就是说——泪沙,不冲水就离开了隔间?



「你心里的名侦探觉得不冲水就离开了隔间的汤之岛很可疑。进入隔间后观察便器,就能排除对方方便了但没有冲水这一可能性。换句话说,汤之岛躲在厕所隔间里做了一些与其原本用途不同的事情,恐怕是需要避人耳目的事情——你可以推测出这一点。」



要是在中午,或许会觉得是躲在厕所里吃饭,然而当时才考完第一科……完全算是早上。而且,明神同学没有目击到便当盒或是塑料袋之类的饭后产生的垃圾。



「你的证言还没完。『那是个有点脏乱的隔间,当时我觉得有点倒霉』——我最在意的就是这里。要说为什么,那就是我们学校的厕所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总是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啊。」



——我们学校有一个特别好的优点,那就是厕所全都很干净。无论什么时候进去,里面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今天进入厕所的时候也冒出了这个想法。没错……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厕所总是干干净净的。



那么,明神同学的证言说『有点脏的隔间』是……?



「厕所应该无论何时都是干干净净的,可你为什么会形容说『脏』呢。我思考过,想象过了。『是不是有垃圾掉在了地上呢』——我想。毕竟,先前待在隔间内的汤之岛既没上小也没上大。除此之外没有能让那里变脏的东西。」



垃圾——也就是,我发现的,那个东西。



「如果有一个时间点可以让你目击到小抄然后判断出其制作者是汤之岛,那只能是这里。在我看来,你除了有在无意识间进行推理的能力,说不定还有能碰巧遇见不错的线索的能力呢。」



「请不要把仅仅一次偶然称作能力。」



「啊,抱歉——好了,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在看到那张碎纸片后成功判断出那是小抄。『米』,『ケ』,以及方括号——仅靠这些很难推出『阿伏伽德罗常数』这个名词。」



「何止是难,根本就不可能吧。」



「是啊——但是,如果『汤之岛泪沙』这个人和『阿伏伽德罗常数』这个词之间有某种关联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明神同学微微皱起眉头。



「地雷同学没有选修化学吧?不可能有关联。」



「正因为没有,你才将二者联系起来了。你将你在厕所里看到的碎纸片,和早上汤之岛说的话联系起来了。」



「早上,说的话……?」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早上,教室里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复习了吗?



——没啊,一点都没。



——那个~,阿伏伽……?常数是多少来着~?



「……啊……」



我不禁张开嘴。



对了……那个拖长音的、嗲声嗲气的语调,没错……!



「没有选修化学的汤之岛,在跟人询问阿伏伽德罗常数。这不是很可疑吗。要是选修了化学就另说,然而汤之岛今天不会参加化学考试,也没有必要去记阿伏伽德罗常数。除非是为了制作并非自己用的小抄。」



今天发生的事情,逐渐联系在一起。



明神同学的思考历程,逐渐浮出水面。



「当然,此时仅是『有点奇怪』的程度。但是,当你把在厕所里发现的碎纸片和这段记忆联系起来,怀疑就变成了确信。汤之岛泪沙,打算把小抄塞给别人。虽然也有可能是别人让她做的,但哪个知识点需要打小抄只有本人清楚,那么问题就不该是『阿伏伽德罗常数是多少来着?』,而是『有哪里不清楚?』。而且我也想不到拜托别人帮自己做小抄有什么好处。」



擅自制作自己不用的小抄。若是这样……确实只能想到是在打算强塞给别人。



「这时你还不清楚目标是谁。不过,在椅子被替换的时候,你确定了目标是红峰。至此你获得了确信——你站了起来。」



——咔哒一声,明神同学站了起来。



那个时候。



她原来是在想这些事。



难以想象的大量思考,遥不可及的论证风暴。在普通人眼里几乎是魔法——



并非预知。



是推理。



「……………………」



明神同学拿起了所剩无几的拼图,一个接一个地拼入了空缺中。



刚才一直拼错位置的明神同学,这次却一次都没拼错。她毫不犹豫地动手——很快,完整的风车完成了。



「……伊吕波同学。」



明神同学将视线从完成的拼图上移到了正面的透矢身上——然后这样说道。



「谢谢你,为我的事情推理……这么上心。」



「嗯。」



透矢平静地点点头。



两人隔着风车照片相对而坐……他们本身就像一张照片一样完美……容不得我插话。



透矢……如此为明神同学着想。



他甚至可以明白从早上到现在明神同学在想些什么、在看什么、在听什么……



「——咦?等一下?」



这时,一个疑问忽然闪过脑海,脱口而出。



透矢和明神同学一起看向我,露出诧异的表情。



「怎么了?红峰。」



「不,这个,怎么说呢……好像有件事,我感觉有那么一点奇怪……」



「什么事?」



透矢扬起眉头惊讶地说道。看到他的反应,我不禁有些慌张。



「啊,没什么!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哦!? 可能是我记错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你说吧。推理有漏洞的话必须得补上。」



「这个……就是刚才说明神同学早上听到的,泪沙的提问……」



「嗯。」



「那个时候——明神同学,还没到教室吧?」



「……………………啊。」



透矢张开了嘴。



果、果然没错吧?不是我记错了吧?



明神同学是在学黑来之后才到教室的……当然,没人会在学黑面前闲聊。也就是说,明神同学到了教室之后,泪沙也没有提那样的问题。



透矢一脸严肃地低着头,手抵在嘴边,开始嘀咕起来。



「搞错了吗……?会不会是在其他地方发现了将汤之岛和小抄联系在一起的某种——不,不对,等一下?明神……你刚刚,是不是承认了刚才的推理是正确的?」



「……………………」



明神同学忽然移开了视线。



「也就是说,你有头绪对吧?也就是说,你在什么地方听到了汤之岛在教室内的发言?」



「……伊吕波同学。推理是对的,所以这部分就——」



「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透矢无视了有些尴尬的明神同学,径自十分信服地点头道。



「你……是在教室外待了一会儿吧。你一脸平静,其实紧张得不敢进教室吗。大概是你等着等着,结果老师来了,大家都坐下了,你这才慌忙拉开门进来……要是这样,你早点叫我不就好了,在这种事上客气——」



「——我、我不是说已经够了吗!」



「唔。」



明神同学满脸通红地探出身,用手捂住了透矢的嘴。和之前的构图相反。



她保持着这个动作,恶狠狠地瞪着透矢。



「你说得太多了……你就是这一点不行,就是这一点不受欢迎。懂了吗,伊吕波同学?」



「没什么好害羞——呣唔唔!」



「我没觉得害羞!」



……哎呀。



我刚刚还觉得你超帅呢,可你这点确实不行啊,透矢……



我正在这样事不关己地旁观,明神同学忽然转头看向了我。



「要是你没发现这种多余的事……」



「诶……这、这个,是透矢叫我说的……!」



「这件事我会牢牢记住的,红峰同学。」



……………………诶?



「诶?」



……刚才……



「刚才!」



名字!



「叫我名字了……!对吧!?」



「你在说什么。耳朵会聋的,请不要喊那么大声,148厘米同学。」



「你都记住这个了不可能没记住名字吧!!」



考试还没结束。



虽然还没结束,但我的目标似乎已经完成了。



……怎么办。



好像和当我明白透矢信任了我的时候,一样开心。



◆ 伊吕波透矢 ◆



后来,所有考试结束,明神在化学的分数上输给了红峰。



不只是背名词的考题,名词解释的考题也有很多,似乎由此分出了胜负。毕竟明神凛音是与“解释”这一概念最无缘的人。



就是这样。



「那个,关于桌面涂鸦的事……实在是对不起。」



「诶?啊,是。」



「你这是什么反应啊啊!!」



红峰这两个月左右的时间里一直在烦恼的涂鸦事件,轻易地画上了句号。



她说没有道歉的效果……这下连我也能明白了。



之后,上课的内容变成依次讲解试题,就跟决出优胜后剩下的比赛一样,学校里充斥着一股松缓的气氛。



然而,明神还是变回了咨询室上学。看来仅仅是去了几次教室还是很难让她重返班级的。不过,在放暑假之前,至少让她走进教室了。现在就安于现状吧……



说起来,明神在暑假期间打算做些什么呢?因为她不来教室而是待在咨询室,所以这次会宅在家里吗。有点难想象那家伙在自己房间里随意放松的模样啊。



……不过,现在把心放在近在眼前的暑假上还太早。



我——在这个学期内,必须要完成一件事。



放松下来的校内,唯独我满怀紧张地走在路上。



那件,以红峰为目标的作弊冤罪事件。



听说犯人汤之岛受到了停学处分。不过就时间上来说,基本上就是提前几天放暑假,但是评价分数应该会受到影响吧。我没打算公开批判她,但我觉得这是她该有的报应——可是,我心里仍然有些疙瘩。



明神的推理,我推理出来了。



但是——或许是我的错觉。我不由得这样想:



那个推理,是不是还有后续?



歪向侧面的逻辑分岔被悉数剪掉了。



只留下唯一一条推理的路径。



但是——



不是分岔,是去路。



不是侧面,是前方。



——我总感觉,还有需要追寻的真相。



这个推理应该迟早会走到尽头吧。所以明神才没能说出口吧。



但是,我不仅重现了犯人,还重现了直至终点的一切过程……即使无法证明路途前方的可能性,我至少可以……窥知一二。



为什么汤之岛泪沙到了当天早上突然开始做小抄?



为什么要特地去做自己没有选修的化学小抄?



为什么要给红峰亚衣蒙上作弊的罪名?



没错——思考一下就能发现,其实很简单。



毕竟,到了当天早上才突然产生了做小抄的需求。



毕竟,能确定红峰一定能答对的只有化学题目。



毕竟——



来到楼梯前,我看到上方的平台处有一名女学生的身影。



要陷害他人作弊的话,需要保证小抄内容和卷面答案一致。如果明明有小抄还答错了,就会令人怀疑是否真的用了小抄。



所以,有一点是必要的——考虑小抄写什么内容的人,必须知道什么问题是红峰一定能答对的。



她察觉到我,回过头来。齐肩的头发,似风一般飘动起来。



怎么做才能获取这种情报呢?很简单。实际给红峰出题,并让她回答就行了。备考期间,任何人做这种事都不奇怪。朋友之间互相提问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也曾给红峰出过很多次题目。不过——除我以外,对红峰做过这种事的人,根据我的记忆只有一个人——特别是,只有那个人出了关于阿伏伽德罗常数的问题,然后得到了红峰充满自信的正确回答。



——正确。那就出更难一些的……阿伏伽德罗常数是多少?



——阿伏伽……啊,这个我记得!嗯……6.02×10的23次方……对吧?



——嗯。记得很清楚呢!



或许在我没看到的地方,也有其他人和她互相提问过。



或许犯人觉得发现有小抄后就会不及格,并没有仔细选择问题的内容。



或许这一切的一切,都仅仅是偶然。



所以,明神凛音放过了她。



但是,我——



「是你吧。」



无罪推定。



我第一次违背了这一信条。



毕竟——



红峰亚衣,这个与我交情不浅的人。



仅仅为了向明神道歉就做出了那么多努力的人。



受到基于明确恶意的陷害。



——这使我怒火中烧。



「就是你打算把红峰捏造成作弊犯的吧——和花暮诹由。」



我朝着在楼梯上方俯视着我的她,说道。



班级里唯一让我怀着敬意、用上敬称的她——



总是平静、温柔,宛如全班同学的妈妈的她——



「诶?」



没有一丝变化。



「你在说什么呢?伊吕波君——」



她依旧平静、温柔,宛如全班同学的妈妈。



「——我只是,想让班级回到应有的状态而已哦?」



却化作了——我的宿敌。



「真头疼呢。很让人头疼呢。『捏造』——这种有攻击性的词,不能随便用在他人身上哦?」



话语确实温和,表情确实温和。



可是,和花暮同学——不,和花暮,一步步走下楼梯的步伐,仿佛是在自己的领土中漫步一样。



「你似乎有什么误会,那是为了红峰同学好哦。明明好不容易适应了新环境,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容身之处,她却想离开啊。我作为班长可不能袖手旁观呢。」



和花暮明明和站在同一块地面上,双眼却好像在从万里高空俯视世界一般。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疑问,猜忌,恐惧。这个人全身上下喷涌出了好像要让大脑异常的不快感。



莫名其妙。



以无罪推定为信条的我,仍然不明不白,仍然云里雾里,但就是一心想要拒绝眼前的个体……!



「……容身之处?应有的状态?」



即便如此,我还是努力挤出了话语。



就像獴遇到了眼镜蛇一样,我感到一种强烈的警惕心。本能在心中呐喊,决不能容许眼前的存在。



「为了红峰?指的是陷害她不及格,让她的努力全部白费?开什么玩笑!! 无稽之谈!!」



「别大喊呀……好吓人的。」



和花暮捂住双耳,好像很为难地眯起眼睛。那理所当然的反应,在如今的我看来十分令人不快。



「冷静下来听我说好吗,伊吕波君?红峰同学她偏离了能获得幸福的道路。她老老实实跟芽里垣同学和汤之岛同学混在一起就行了,没想到她居然打算和明神同学交好——要说你,我还能勉强容忍,但她不行。会扰乱秩序的。」



「秩序?你说秩序……?什么秩序!?」



「班级的秩序。入学以来到现在,三个月左右?花了这么多时间,我们班的秩序才终于得以完成。大家好不容易都适应了,真希望不要有人捣乱。」



「……就为了,这种事……?」



红峰想和明神交好。仅此而已。就因为这件事——



「你……你这家伙……到底明不明白……?为了考好这次考试,红峰做了多少努力……花了多少时间……这些……你可是打算让这些全部白费……你没有罪恶感吗……?」



「诶?为什么?红峰同学不就是这种形象嘛。」



这种。



形象?



「突然开始学习啥的,不行不行!这不是她该有的形象啊。三个人的『吊车尾自治国』才是最恰到好处的,所以红峰要老老实实待在那里呢。」



「吊车尾……?你在说什么?」



「我说啊,伊吕波君。现在,我们班分为五个层级哦?然后,全部有11个小组分别属于这些层级。」



我的理解没有跟上,和花暮在我眼前竖起了手指。



「『运动社帝国』4人——层级1。



『惹眼女生王国』3人——层级1。



『恋爱至上主义公国』6人——层级1。



『阿宅联合』5人——层级2。



『反男生条约机构』3人——层级2。



『文化社合众国』3人——层级2。



『戏精首长国联盟』3人——层级2。



『阴角人民共和国』3人——层级3。



『吊车尾自治国』3人——层级3。



『逃学教宗国』1人——层级4。



然后『妈妈联邦』2人——层级0。」



说到最后,和花暮诹由指了指我和她自己,然后微微一笑。



「这就是我们班的层级表Tier List。为了不让这个最完美的状态崩溃,我一直在以班长的身份调整平衡哦?」



调整平衡。



听到这个词,我才终于慢慢地理解了她的话。



那好像玩耍一样的一系列词语……究竟是在指什么。



这个女的,在这三个月里,在包含了我在内的教室里,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觉得……你是在设计吗?」



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是在对班级内的阶级……进行设计吗……?」



就像在玩游戏一样。



这个人大概这么强,那个人大概那么强……难道她就像这样,一直在操纵把谁放在什么位置吗?



「设计?不要说得那么奇怪啊。我只是在作为班长倾听大家的烦恼而已。大家都很不容易哦?羡慕这个,又嫉妒那个,这个人很烦,那个人很讨厌——或是憧憬或是鄙夷,或是和身边的朋友价值观不合。我在倾听这些孩子们的想法,然后告诉他们『那你和那个人做朋友不就好了吗?』『那你还是不要和这个人做朋友吧?』……唉,直到黄金周前明神同学不再出现为止,一切还都很顺利呢……」



「……什么?难道说,使明神不再来教室的,那个涂鸦事件也是……!」



「嗯。毕竟,明神同学看上去很讨厌来学校。那不来也行吧?」



红峰之所以往明神的桌上涂鸦,据说是因为朋友喜欢的男生被明神甩了。



难道说,那个朋友去找红峰商量的原因是……!



「我其实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哦。只是热心地倾听了班里朋友的烦恼,然后稍微给了点建议而已。伊吕波君——就和你在咨询室做的事情一样哦。」



「怎么可能一样……!你做的是表面美好的支配吧!是受到你强加的价值观支配的反乌托邦!!」



这家伙想必一直都在不为人知地做这种事。



赢得班级同学的信任,加强话语权,获取被人依靠的立场……一点点……一点点……操作同学们之间的好感度……



她仿佛在拼图一样,构筑出了符合自己喜好的人际关系。



你当自己是谁啊。



脑袋是什么样子,才能做出这样的行动啊。



我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只会令我感觉不快的人。



跟无罪推定无关。这样的人,让我觉得此时此刻就该下达诛罚



……!!



「反乌托邦吗……真是令人悲伤啊。明明我还觉得你是和我一起支撑班级的妈妈伙伴呢,居然无法理解我。」



「你要真这么想,那就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跟班上的人说一遍……!任何人都应该会觉得你是异常的……!!」



「我知道哦。毕竟大家都是傻子嘛。」



听到她自然而然说出口的坏话,我不寒而栗。



没有恶意,没有敌意。她的声音,就像仅仅说出了理所当然的事实。



「好难呀。该和谁交朋友比较好,自己是不清楚的吧?但是,不知为何大家就是觉得自己清楚呢。就算给他们解释也没用,所以我就在暗中帮助他们。」



但是——和花暮说着,微微弯腰,近距离看向我的脸。



「只有你,是特殊的。伊吕波君——唯有你,一定能理解我。所以,只有你,和我一样在层级0。」



理解不了。



怎么可能理解。



后乐学姐找回了戒指,明神理解了自己的推理,松田学姐为无法实现的恋情画上了句号,红峰逃脱了不正当的冤罪——她们所有人,都不是我为了我自己让她们变成那样的。你这种傲慢,我一点都——



——这些家伙。



——明明不去了解,还对我的爸爸妈妈想说什么说什么。



——别把人当玩具!



——要是你们想把我的家人当成玩具。



——那我把你们变成玩具也是可以的吧……!?



「…………!?」



……刚刚那是……



「啊哈♪」



和花暮好像十分开心,脸上绽放出笑容。



「果然呢。还害羞,真是可爱。其实你很清楚吧?全部由自己来解决更快。让愚蠢的人变聪明是不可能的。你只是不想老实承认吧?我明白的哦,我明白——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的。」



那些家伙把新闻报道的评论区当做自己的涂鸦本恶言咒骂,而他们一定不记得这件事了。



或许其中还有人会在大学选法学课程,学到『无罪推定』一词。



但他们还是不会意识到。



愚者,最难意识到自己是愚蠢的。



那么——由我来解决更快些。



比如:



比起让明神凛音记住如何推理。



还是由我自己推理来得更快些。



「——哈,哈哈哈。」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而和花暮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谢谢你了。」



和花暮清秀的双眉微微皱起。这几分钟里我被耍得团团转,现在我终于向成功地耍了她一次。



啊,有趣。



我理解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有趣。



「你告诉了我,我其实很愚蠢……所以,谢谢你。而且我要说。」



一步。



我往前踏出一步,近距离瞪着和花暮诹由的双眼。



「我——不会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谢谢你,和花暮。



谢谢你成为我的反面教材。



若是没有你,我说不定会成为你那样极度愚蠢的人。



「——……也就是说,你无法和我做朋友对吧?」



「没错。」



和花暮眯起双眼,嘴角浮现出了薄薄的笑容。



「那么,『妈妈联邦』就解散了。从今天开始,我们班由12个小组构成。」



「太多了吧。一个就够了。」



我将无畏的笑容刻印在嘴角,展现给她,然后说道:



「小组?层级?阶级?全都无聊透了。那是小孩子的过家家。吊车尾也会学习,旷课生也会回到教室。这些也都不是由他人决定的。事实上,我们有的只是『班级』这个结构——这是自明之理吧?」



「是吗。那就来较量一下吧。」



我看向和花暮的眼睛。



和花暮看向我的眼睛。



彼此都在试图窥探对方的内心,触及积攒的污泥,理解自己的宿命。



「下一个咨询人是你,和花暮。」



「下一个咨询人是你哦,伊吕波君。」



「究竟是我让你改过自新。」



「还是说你会理解我。」



「「——决一胜负吧。」」